苏轼曾说:“清风定何物,可爱不可名。所至如君子,草木有嘉声。”岂但清风如此,做老师不也应该这样吗?滋兰树蕙,虽不一定有所成,但能获闻一二嘉声,亦可欣慰。故以学生平时作业中之较好者,汇成“草木嘉声”集,不定时刊发,以供交流和批评。由于本文的话题比较敏感,所以我还特意问徐同学是否要署本名,结果是我想多了。时代在进步,此嘉声何止“雏凤清于老凤声”,简直有起予者商也之叹。
嫖娼,在现在大多数人心里,是一种非法的、肮脏的、建立于金钱交易上的不正当性行为。但是,在《李娃传》中,青楼常客郑元和在唐代竟然能考进士,“长安之倡女”李娃竟能“封汧国夫人”,这使我产生了疑惑:在唐代,青楼常客真的能考进士做官吗?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又产生了一个疑惑:唐代的文人为什么喜欢去青楼呢?
在《李娃传》中,“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方凭一双鬟青衣立,妖姿要妙,绝代未有。”这几句,提到了郑元和是在拜访友人的路上偶然经过了李娃的住处而被她的外表所吸引。其中有一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平康。
《唐诗宋词中的风雅与时尚》中有提到,唐帝国的一些大城市中妓家繁盛,艳帜高张,尤其是首都长安的“平康”娼家,红袖连绵,珠翠耀目,狎客步入其间,恍如走进仙境。
《开元天宝遗事》卷上《风流薮泽》也有提到,“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因位于长安街坊之北,平康坊又称“北里”。唐人孙綮在《北里志》中说:“平康,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唐代诗人卢照邻的诗《长安古意》中说“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这“狭斜”就是指每日笙歌燕舞的平康坊,它的地理位置就在长安的闹市中心。
由此可见,虽然《李娃传》中对于李娃的住处平康没有作详细描写,但是我们通过资料能推断出,唐代的平康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青楼。我觉得就是因为平康是唐代人默认的“红灯区”,白行简才没在《李娃传》中作详细描写。
平康位于长安的市中心(而我们现在的嫖娼场所一般在那种人少地偏的小巷子里),可见在唐代,嫖娼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去青楼是文人骚客平时休闲活动的一种。所以《李娃传》中郑元和这位青楼常客考上进士并做官也是正常的,甚至是很多当官的人也经常去青楼,我下文也会讲到。
那么,唐代的文人为什么喜欢去青楼呢?
首先,是因为唐代社会与其他朝代相比,是较为开放的。
文人经常去青楼游玩,按照现代人观点来看,是腐化堕落的行为,在唐人看来却不过是“风流韵事”,反映了唐代社会男女之事的开放。
当时进士们甚至官员们对个人的此类行为较少忌讳,社会舆论对于这种文人士子迷恋歌妓的现象也比较宽容,这种行为不但没有受到口诛笔伐,相反还得到有些人的羡慕与仿效。
因此,上至朝中权臣新贵,下至城乡富庶商贾、文人墨客都把狎妓冶游视为风流雅趣。(而我们现在流行“扫黄打非”,嫖娼就是犯法的)
《唐代文言小说妓女形象研究》提到,唐代的长安、扬州、洛阳、湖州等大都市多是妓女云集之地,同时也是各地狎客云游之处。政府为了便于管理妓女,还制定了一套娼妓管理制度。
其次,文人能够在青楼展示自己的风流才华,与妓女相互欣赏,以及获得肉体和精神的快感。
按理说,平康坊是寻春冶游之处所,与寒窗读书两者情调迥异,文人不该来此。但是唐朝时期,文人与妓女幽香暗通,相邀出游,已然成为时尚。
就《李娃传》中的郑元和而言,他“始弱冠矣,隽朗有辞藻,迥然不群”,由于过人的才华深为同辈人佩服,在李娃面前,也会受到李娃的夸赞和敬佩。
不过,郑元和在遇到李娃前一心想着考取进士,没有尝试过男女之事,遇到了李娃之后,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开了荤”之后才会一发不可收拾,沉迷青楼而花光了所有的钱,也没去考进士。
同样的,《开元遗事》中说:“长安进士郑宪、刘参、郭保卫、王冲、张道隐等十数辈,不拘礼节,旁若无人,每春时选妖姬三五人,乖小犊车揭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帽,叫笑喧呼,自谓颠饮。”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状元也曾游平康坊的,一名是文宗开成三年(829年)的状元裴思谦,还有一名是僖宗乾符二年(875年)的状元郑合敬。裴思谦状元及第后,作红笺名纸十数,诣平康里,宿于里中,还作诗曰:“银缸斜背解鸣瑙,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郑合敬及第后,宿平康里,赋诗曰:“春来无处不闲行,楚润相看别有情。好是五更残酒醒,时时闻唤状头声。”
孟郊的《登科后》就道出了他们这种兴奋难抑的心情:“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在小学背这首诗的时候,就没有理解出那种意思,果然还是小时候太纯洁了,而现在就能读出原来压抑太甚,如今金榜题名“马蹄疾”,有必要完全彻底地放松一下身心,所以就在平康北里尽阅妓家春色。
杜牧在《重登科》写到:“星汉离宫月出轮,满街含笑绮罗春。花前每被青娥问:何事重来只一人?”杜牧是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进士及第,同年再中进士试后的制科考试,故称“重登科”。“满街含笑"的“青娥”,就是平康里的妓女们,因为杜牧进士及第后曾与一些同年来此游冶,而制科考试后,惟独自己一人得中,乘兴再来的,便只有他一人了,这种被妓女们夸耀后洋洋自得的感觉的确非同寻常。
“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刘郎不放归”,有些妓女喜欢与文人交往,并不是看中他们的经济实力,而是因为文人比起其他阶层的人来要儒雅蕴藉,更为风流倜傥,不仅能十分内行地欣赏妓女的色与艺,成为知音,而且他们自身拥有的才华也反过来使妓女产生审美愉悦。
妓女通过与文人交往,尤其是与有名望的文人交往,一方面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文人对自己的吟诗作赋,通过人们的广泛吟咏,能使艳名远播,提高自己的价值,起到宣传广告的作用。
从文人这方面来看,自己的诗作能被妓女传唱,自然也声名远扬。可见,文人与妓女是互有所需,互相欣赏,互相依赖的。
所以说,文人到青楼不一定非要买可乐(makelove),而更多的是寻求一个滋养他们精神生活的销魂之地。妓女们可以暂时或永远的成为文人们寤寐以求的红颜知己,文人的精神情感于是也就找到了归宿。
再次,文人去青楼也能结识权贵,有功利的目的。
比起只讲出身的世袭制,和只重门第的荐举制,唐代的科举制虽然为寒门子弟进入官僚阶层提供了阶梯,但是这些没有来头,缺乏背景的新进士,要想一展抱负或者以后顺利踏上仕途,也不容易,他们不得不想法投靠权贵高官。
权贵高官当然也要为扩充自己的势力而在新科进士中物色对象,但是“侯门深似海”,进出甚为不便。
而妓院,是公共场所,新科进士来得,高官权贵也来得,尤其是一些名妓,更是这两类人共同青睐的对象,于是妓院便成为他们最理想的见面场所,妓女也成为文人进士和权贵高官交往的中介桥梁。
最后,文人和妓女之间还可能会产生真正的友情与爱情。
在刚刚的第二点我也提到,文人和妓女会互相欣赏互相依赖,那么产生友情或爱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娃传》就讲到了郑元和和李娃的爱情故事,在后半部分,当郑元和被父亲打得半死不活沦落为乞丐的时候,妓女李娃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帮助他登第甲科、授官,最后两人走向婚姻的过程真的很令人感动,也难怪白行简会在倒数第二段发出“嗟乎,倡荡之姬,节行如是,虽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为之叹息哉!”的感叹。
再回到我刚开始提出的两个问题。唐代文人喜欢去青楼的四点原因已经在上面详细分析了,青楼常客是否真的能考进士做官,答案也是肯定的。唐代文人的青楼文化还有很多很多有趣的地方值得我们去探寻。